2007年5月9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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隐藏在心中的杀手
本报记者 汪嘉林 通讯员 张鑫

  他,原本有着美满的家庭和稳定的工作,却亲手用榔头将自己的妻子活活敲死。她,原本是大家公认的贤妻良母,却无情地令爱女葬身滔滔江水。而他们,都是案发后才被发现是抑郁症患者的。
  这两起就发生在浙江的案件,让我们不能不联想到此前发生在美国的那起校园枪击案。因为据报道,那个在几分钟内射杀了32人的青年,也可能是抑郁症患者。
  于是,我们展开了一番调查,希望由此揭开抑郁症的神秘面纱;希望这样的悲剧今后不再发生;也希望在压力日益沉重的今天,每个人都能正视心理健康问题,积极地面对自己,友善地面对他人……

  两个匪夷所思的弑亲案

  近日,台州临海法院开庭审理了两起凶杀案,案情惊人相似——被杀的都是被告人的至亲,可被告人却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。
  “他们都患有抑郁症,作案时正好处于发病期。说白了,是抑郁症毁了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。”临海法院办公室主任梁统如是说。

  丈夫抡起铁锤砸向妻子
  当初,唐剑君(化名)和王芳(化名)是顶着双方家庭的压力走上红地毯的。婚后,唐剑君忙于工作,王芳在家操持家务。
  2004年的一天,王芳无意间听见了公公婆婆的对话:“我看,这间老屋以后还是分给两个女儿,我们对剑君的付出已经够多了,对不起两个女儿啊……”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。她觉得,按当地传统,房子应该给儿子,外嫁的女儿不应享有这样的权利。
  等到唐剑君下班回家,王芳将一肚子的苦水向丈夫倾吐,希望他能将老屋争取过来。可唐剑君觉得这是父母的决定,为人儿女应该尊重,而且自己从父母那儿获得的已经很多,不好意思再开口要房产。
  自那之后,王芳和唐剑君便争吵不断。而且,无论争吵的起因是什么,最终都会归结到老屋的问题上。
  在不断的争吵中,本来就内向的唐剑君越来越沉默寡言。“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。”唐剑君的父亲说,为了平息矛盾,他用遗嘱的形式确定将老屋留给唐剑君,然后私下里又和儿子签了一份协议,约定由老人家出资,以儿子的名义付给两个女儿各5万元。
  这份遗嘱一出,唐剑君夫妻间的争吵果然少多了。可是有一天,王芳发现了丈夫和公公私下签的那份协议。“你们合起伙来骗我!”王芳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,不等丈夫下班,便直接找公公理论。
  从那以后,唐剑君的精神状态更差了,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家,都很少和人交流。即便是夫妻吵架,其实也基本是王芳一个人在说。
  2006年10月11日,唐剑君早早地出门上了班,中午草草吃了午饭便上床睡觉,哪知王芳又开始说起那房子的事儿。越听越来气的唐剑君顺手拿起了床下的铁锤,朝妻子头部砸去……
  砸烂妻子的脑袋后,唐剑君在房间里镇定地喝下一杯牛奶,然后拨打了“110”报警。可清醒过来后,他又不敢相信是自己亲手将妻子给杀了。种种迹象让办案民警觉得他可能有点“不正常”。经浙江省立同德医院法医室鉴定,唐剑君确实患有抑郁症,而案发之时正处于发病期。

  慈母抱着爱女投进江水
  2006年11月,距唐剑君案发才20来天,有群众报警称:在临海城外的灵江边发现了一个行为怪异的女子。
  民警赶到时,只见一女子全身湿透,精神恍惚地坐在路边。一见到民警,那女子便“哇”地哭了出来,直说自己把女儿给杀了。这让民警一惊:怎么杀的?尸体在哪里?这儿是不是第一现场?作案凶器又在哪里……一连串疑问需要解答。
  这女子就是黄慧婷(化名)。当天早晨,她原本是带女儿圆圆(化名)去看病的,丈夫开车把她们送到了医院门口。可丈夫离开后,她突然特别想自杀,就带着女儿打的来到了灵江边,抱着女儿跳进了江里。
  女儿马上被滔滔江水卷走了,江水的冲刷也让黄慧婷清醒了过来,她拼命游到岸边。根据黄慧婷的交代,警方在下游处找到了年仅4岁的圆圆的尸体。
  为什么原本带女儿去看病的黄慧婷会忽然带着女儿去自杀?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?办案民警带着种种疑问展开了调查走访工作。
  警方从医院方面获悉,圆圆患的只是普通感冒,虽然治疗时间长了一些,但并无大碍。警方从黄慧婷的亲友那儿得知,她丈夫是生意人,平时一心扑在事业上,虽然回家的确少了一些,但对妻子和女儿也算是珍爱有加。邻居也众口一词地说,黄慧婷是出了名的贤妻良母。
  正当警方的工作陷入迷茫时,一则鉴定报告解开了谜团:黄慧婷确系抑郁症患者,案发时正处于发病期。
  今年4月,检察机关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分别对唐剑君和黄慧婷提起了公诉,目前法院正在对这两案进行进一步审理。

  一个抑郁女子的内心世界

  唐剑良和黄慧婷,就这样在抑郁症的状态下稀里糊涂地亲手毁灭了自己家庭的幸福。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疾病?它为什么会让人“癫狂”?发病时患者又有着怎样的感受?在心理医生的介绍下,记者得以和抑郁症患者小章面对面。
  “这两年来,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出口,一个逃离自己现在的生活、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出口,就像浑身都是火,被烧得难受,渴望立即跳进水中那样。”小章平静地说。
  旁人无法想象她渴望的那个“出口”到底是什么样子,更不知道那个“出口”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吸引力,但她已经3次走向那个“出口”。她腕上那醒目的割痕,是最近一次自杀留下的印记。
  小章是在一年前被确诊为抑郁症的。在此之前,她常常感到心神不宁、孤独烦躁,渐渐地又感到疲惫不堪,看什么都不顺眼。那时,小章5岁的女儿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刚刚一年,长达8年的夫妻感情因此破裂。
  离婚后,小章住回了娘家。每到节假日,看到别人合家团圆,她就会独自流泪。后来,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,坐在床上发呆,白天恍恍惚惚,没有食欲、头痛、精神不振,无法集中精力进行正常工作,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,脸上再也没露出过笑容。
  有一天,家人起床后小章还没有起床,母亲在她的床头发现空了的安眠药瓶……家人赶紧把她送往医院抢救。脱离危险后,医生诊断她患了抑郁症。
  小章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,家人以为她已走出抑郁,然而此时,她正在策划第二次自杀。她瞒过家人,独自来到了江边。
  小章说,在跳入冰凉的江水之前,她就坐在大桥的栏杆上,给母亲留下了2000多字的遗书。这时,她身后站满了围观者,人们一直在劝她放弃自杀的念头,可她还是跳了下去。
  这次以后,小章被送进了医院,在接受心理治疗的同时接受药物治疗。两个月后,病情有了明显好转,小章要求出院。出院后,小章的脸上曾一度出现了笑容。家人都为她高兴,但仍劝她坚持服药、守着她,还给所有窗户都装上了铁栅栏。谁知两个月前,小章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刀片割开了手腕……
  平静地说完这些过往,小章又望着窗外,目光坠入深深的楼底:“坐在窗口的时候,就喜欢想,自己的身体从高空飞下时的感觉……”

  透视抑郁症

  病理剖析:
  抑郁症的根子还在于精神压力

  其实,对于黄慧婷患抑郁症的鉴定结论,邻居们都不大想得通:“她平时挺开朗的呀。”为什么平时看起来挺正常的人会患上抑郁症?
  “导致抑郁症的原因多种多样。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,人们生活压力的增加,社会环境因素正在逐渐成为一个重要诱因。”浙江省立同德医院心理科医生徐方忠博士说,“任何压力,一旦超过人所能承受的极限,就有可能导致抑郁症。”
  就拿唐剑君来说,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妻子,一边是“生我养我”的双亲,无论对哪一边“红脸”都非他所愿,向来内向的他又无法自我调节情绪,久而久之,抑郁症的爆发在所难免。
  目前,很多患者和家属觉得患抑郁症很不光彩,讳疾忌医,反而延误了治疗时机。其实,只要治疗得法,抑郁症并非无药可治。而面临压力时及时疏导,则是避免患上抑郁症的一剂良方。

  危害剖析:
  患者会有一定的暴力倾向

  由于抑郁症是精神方面的疾病,旁人很难发现,有时连患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,因此,抑郁症所导致的后果往往非常严重。据有关方面统计,抑郁症已经成为自杀死亡的首要因素。
  而且,抑郁症患者往往具有暴力倾向。此前发生在美国的校园枪击事件就是典型的例子——韩国人赵承熙枪杀了32名弗吉尼亚理工大学的师生后饮弹自尽,其作案动机至今还是个谜。
  从相关报道来看,赵承熙无论到哪里都是“独来独往”,将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;作案前,他还通过网络、邮寄等形式将自己持枪或其他血腥照片公布于众;他常常以自己的言行吓坏同学或老师为乐、为荣……“从种种迹象看来,赵承熙极有可能就是一名严重的抑郁症患者。”徐方忠说。
  据徐方忠介绍,抑郁症患者之所以会有一定的暴力倾向,主要还是和压力的来源有关——压力多来自患者的预期目标和现实之间的差距,这样的差距往往让患者感到非常遗憾,甚至失去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。“所以,超过50%的抑郁症患者都有暴力倾向,处于发病期的他们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。”于是,他们或者伤害自己,或者伤害他人。

  法理剖析:
  发病期间的行为也要承担法律责任

  由于唐剑君和黄慧婷会不时发病而丧失受审能力,因此两案的审理进展缓慢。
  “从鉴定来看,唐剑君和黄慧婷虽然都属于抑郁症患者,但并没有完全丧失行为能力,所以必须对自己的行为承担相应的责任。”临海法院办公室主任梁统说。
  由于抑郁症属于情感性精神障碍,它是以明显而持久的心境高涨或低落为主的一组精神障碍,从广义上讲,抑郁症属于精神病范畴。但梁统表示,抑郁症和俗称的精神病(即精神分裂)不同——精神分裂患者往往完全不具有行为能力,而抑郁症患者,虽然有一定的精神障碍,但仍有部分行为能力。我国刑法规定,“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,应当负刑事责任,但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”。因此,抑郁症患者通常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。